風格
撰文:段文傑      


敦煌連環畫,從根本上說,它是在敦煌本土文化, 特別是在漢晉繪畫基礎上形成的,人物故事多採用橫卷式。 以現在最早之北涼窟為例,南北壁故事畫,雖末表現情節的連續性,但已出現橫卷式。 北魏時期,連環故事畫發展起來, 與龜茲石窟的陵格須彌山和方格表現各自獨立的故事畫完全不同, 這就是外來題材與民族形式結合起來,加上佛教思想與道家儒家思想的融合。 人物面貌、衣冠服飾逐漸中國化,因而出現多種多樣的風格, 如時代風格﹒地區風格、畫派風格等等,但都具有民族風格的共同特色。

北魏《九色鹿王本生》,擷取故事情節全面而精當, 畫面結構富于獨創性,人物面貌已逐漸漢化, 衣冠則既有印度波斯式,亦有龜茲式,漢武宮闕和象征性山水, 特別是土紅塗地,顯然是戰國以來漆畫裝飾手法, 但人物暈染乃為西域式凹凸法, 這些都是當時漢胡共處的歷史所決定的, 因而仍然保存看明顯的西域影響。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九色鹿兒國王時,佛經中說, 鹿長跪問王,而敦煌的九色鹿不但不跪反而毅然挺立, 理直氣壯地向國王控訴溺人忘恩負義。 畫師在九色鹿形象上,寄托了正義之情。 從人物的內在感情和表現形式, 都表現了西域風格與中原風格相結合的敦煌本土風格的特色。

西魏的《得眼林》,描寫五百強盜成佛的故事, 徹頭徹尾表現了傳自中原的南朝風格。 帝王頭戴通天冠,看交領大袖袍,手揮塵尾席地生於中國式宮殿中, 官兵均乘鎧馬,頭戴盔,內看小袖褶,白糖,外看兩檔甲,手持弓箭。 強盜看北方民族流行的褲褶,士褶下褲, 腿看行滕,麻鞋,手持刀盾,與官軍作戰。 人物形象,均為南朝"秀骨清像",暈染亦為中色暈兩頰的傳統手法, 線描秀勁面瀟灑。山林流泉亦為南朝寫實手法。 這幅連環畫,故事是印度的,而創作構思、表現手法、 藝術風格則完全是中國的民族風格,看不出絲毫的外來影響。

隋代的故事畫,進一步融合中西成一家,所 有連環故事畫,都與佛像畫分道揚鑣,佛像畫還 保留外來影響,而故事畫則進一步中國 化,如《須達拏太子本生》,情節更豐富,人物 進一步中國化,宮殿式房屋,中原式山川花木, 婦女椎髻:窄衫小袖,長裙拙地,男士樸頭圓領 窄袖長袍,烏皮靴。這些都是隋代的時裝或法 服,以及馬車載入,桔櫸打水,都是中國百姓日 常生活的習慣,充分反映出隋代的時代風格。

唐代的故事畫,創造了新的形式和美學思想,如《勞度叉鬥聖變》。 公元前2世紀,印度出現了浮雕祇園記的故事, 表現須達長者佈金買地為佛陀建精舍之事。 唐代一開始就把主題改為鬥法,兩個主體人物遙遙相對, 以中國傳統手法塑造了印度的勞度叉, 中國化漢僧舍利弗在六次鬥法中,表現了濃郁的諷刺性情趣。 這在經變故事畫中創造了喜劇性的美,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把印度流行的佈金買園, 置于附屬地位,而且把情節發展為連續故事, 人物、車馬、城池、園林完全中國式,表現技法亦為唐代傳統。 印度的《祇園記》、《須達起精舍》的故事, 通過佛經和變文等文學作品,變成了《勞度叉鬥聖變》, 形成了中國式喜劇性故事性經變書,是為獨特的中國風格。


敦煌連環畫的時代風格、本土風格, 都統帥于民族風格,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佛教藝術創作思想中, 滲入了彌漫于中國社會的儒家和道家思想,如秀骨清像。 285窟《沙彌守戒自殺緣品》,長者向國王交納罰金的場面中, 人物面相清瘦,寬衣大袖,手揮塵尾, 實際上是兩位南朝士大夫對座清談,它是 佛教般若學與玄學結合後的內在精神在人物形象上的體現。 另一方面是民族藝術傳統中具有特色的藝 術語言的繼承和發展。

線描造型— 線是畫師對現實事物抽象表 現的巨大創造。具有5000年歷史的線描,在佛教 藝術中更加成熟,早期的鐵線描,中期的蘭葉 描,發揮了最高的表現力,塑造了各種不同的人 物形象和景物,創造了豐碩的審美價值。

空間結構— 構圖是境界創造的關鍵。 平面裝飾也有一定的空間感,但缺乏立體空間感。 我國傳統的鳥瞰式透視法,是對繪畫藝術的一大創造, 它可以畫出人們看不見的景物。 漢代畫像已充分發揮了這一特點。 佛教藝術興起之後,特別在巨型經變中,創造了海闊天空、 宏偉壯觀的想象世界,對那些情節曲折的連環故事畫則採用散點透視, 把漫長的畫面擺在移動看的觀者面前, 每一畫面都是平視效果。這是焦點透視無能為力的。 黑格爾說中國畫家不懂透視(焦點透視),正說明黑格爾不懂中國繪畫藝術。

裝飾色彩— 連環畫的色彩與尊像畫略有不同,前者所描繪的多為世俗人活動, 與現實生活關係較密,但由於時代審美觀的不同, 各時代所尚色彩略異,因而色彩美各具特色: 北魏濃郁厚重, 西魏北周爽朗清雅,隋唐時代精致鮮艷,富麗華貴, 西夏、五代、宋色調溫暖鮮麗, 元則儉淡清冷。 壁畫的裝飾性,主要在色彩。

傳神— 敦煌壁畫繼承了以形寫神的優良傳統,在連環畫中也不例外, 每一個情節,都必須生動傳神。 《九色鹿王本生》中王后向國王 說夢並要國王捕鹿的妖媚(手臂和腳趾的動態) 巧妙地透露了利欲熏心和心術的不正; 又如《薩唾太子本生》中薩唾飼虎時的坦然自若, 似是在自我犧牲中得到靈魂上的安慰。 然而二兄發現薩唾遺骨時的驚恐萬狀, 回宮報信時心情急不可待;又如《勞度叉鬥聖變》 中勞度叉和其徒眾鬥法失敗而販依佛門,剃髮後情緒羞澀等等,都是傳神之筆。 總而言之。傳押是畫師的最高技術,也是人們欣賞藝術時最高的審美標準。